当雪花爱上梅花(我的第一个F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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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静的书-夜色温柔

柴静的书-夜色温柔


夜 色 温 柔
北京时间22点31分,您现在所听到的是调频97.5兆赫,湖南文艺广播电台的《夜色温柔》,我是柴静。
问候收音机前每位最亲爱的朋友,感谢您在这样的静夜时分即将陪伴我度过今夜的最后一个半小时。节目当中安排了有《人间世》,《尺素寸心》以及《深夜私语》。


这—代
在我的人生里,当我有机会选择的时候,我选择了远离家乡,我选择了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节目和自己的爱情。我以为这就是自由。可是,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轻松,就像一个带着镣铐跳舞的人,永远离不开方寸之地。
这是从我出生开始就被规定好的,规定我的是我的父母,教师和另外一些人.他们是我世界的仲裁者。直到成年之后,我努力争取自我判断,仍然下意识地以讨好他们为最大乐趣,以至于我成了自己最深恶痛绝的敌人。
巴金说,他感觉到伦理哲学就像铁链一样紧紧地捆住他,他不是他自己。我看我们这些读过几年书的人谁也不能幸免。在中国,没有宗教中的彼岸世界。我们的宗教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法寄望于来世,可以裁夺我们的就是现实中另一些同有偏见与缺陷的人。就是王元化所说的:“以好恶为爱憎,以恩怨为喜怒的人”。可怕的是我们以为除了服从他们之外别无选择。
在这个时代里,我们将各种各样的生活哲学作为胸前的装饰品,我们把反叛作为染发素染在头发上,把黑色唇膏作为口号涂在嘴上,可是80年代思想解放的余泽从来没有真正施惠于我们。
我们尖声呼啸,大声欢笑,得意洋洋带着空白灵魂满街游走,不知道什么叫做独立思考,什么叫做自由意志,我们这一代不知将选择什么为自己命名。


钻石与星子
周末长夜,总是独自坐在办公室,丝毫不觉孤单,只是枯坐两个小时却没有写出一个字,内心中真正焦虑不安。我的双眼随着对面墙上的挂钟摇摆。尽管我还年青。尽管我的脸上没有不安的皱纹,内心也没有任何深刻的痛苦痕迹。尽管我懂得享受安宁生活带来的乐趣。但是,在日复一日明净的生活备受磨砺的地方,就像是一张粗劣的磨纸,磨去了悠长与温和的美,凸现了焦灼和悔恨的痕迹。
这个世界,万物共生,好像是很和谐也很严整,然而在美跟和谐之间却永远充满井然不可突破的秩序。说到这里,想起很多年前很喜欢的一首老歌。那是在黄品源的那张《真心》专辑中,有首歌好像叫做《月光下的海洋》,记得是陈乐融所写的词。那首歌中充满了深深的海洋一样寂静的爱恋。当月光和海洋相遇的时候,也许,他们是可以互相理解的吧!
而对我,我看不到月光下的海洋,我所能看到的只有深夜的星空,钻石一样光滑一样美丽。从地面望去的时候,它犹如恒定。让我内心中翻腾不安的情绪能够慢慢平复。就像杨绛所说:“人能够凝炼成一颗石子,潜伏见底,让时光像水一般在身上湍急而过,自己只知身在水中,不觉水流。”


亲爱的小孩
我今天一直陪着一个5岁的小女孩玩,心里非常爱她。站在寒雨里等车,忍不住蹲下身紧紧护住她裸露的手臂和双膝,忽然明白什么叫做爱如己出。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今天的我沉静、素朴。当那双温暖的小手牵引着我时,到底是什么让我心中庄严勇敢。
晚上看到一位听众的信中所抄录的话:“假使有人为了爹娘,百刃千刀,一时刺身,于自身中左右出入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身。”心如刀割。
因为对一个孩子的无限疼爱,才明白了父母对曾经弱小无知的我生死不舍的深情。一个女人没有做过母亲的感受就永不懂得什么是崇高和优美的爱,什么是真正的慈怜和悲悯。一个人没有在荒凉的人世以体温为所亲所爱取过暖,就不会明白:“大道之行也,人不独亲其亲”的壮阔无私。
弘一法师在晚年有一本护生画集,其中有两句,我始终不能忘,叫做:“我心如天,惟知忠义”。当中的磊落光明,让人热血激沸。可是年岁渐长,才明白这两句话当中不仅仅是刚烈,还有无限的垂悯。一个人没有对一个孩子温柔地忍耐,就不会有壁立千刃、海纳百川的气量,没有对一张化解冰雪的容颜的不舍。就不会有别家去国,义无反顾,救民于水与火的慈悲。
晚上来上班的时候,快步走在细雨里,对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一无足惧,好像是《圣经》里圣克里斯朵夫渡人过河时,那份忍辱负重的心和期待鲜花的勇气和信心。
恨情歌
这礼拜真是很忙,忙着开会,忙着值班,有时候也忙着凑热闹看看球。偶尔闲下来还要忙着翻看小说。
《南方周末》上有一句话说:“我们以制造事端为惟一的乐趣”,一个朋友试着把这句话解释给我听。他说,我们不能闲着,一闲下来就不得不思想,而思想是件痛苦的事情。
上个星期跟几位编辑商量在报纸开专栏的事情。我平时虽然疏懒,但是对文字倒是报着十二分的敬意。认认真真地写了两篇样稿给他们看,其中一位相识多年的朋友说话很不客气,“这不行,你连一句议论也没有。”我小心翼翼地说,“可是我已经把意思写明白了。”她不耐烦地指教我,“呐,报纸是这样的,你不能让别人去猜测你要说什么,谁也没有时间慢慢去琢磨,你得把它写出来,要多一点警句,多一点智慧。”
我把稿子拿回来,哼哧哼哧地修改,身边的同事一边看一边对我说,“要俏皮点,再俏皮一点,要讽刺多于感伤。”我对他说,“老兄,可是真实的人生不是这样啊!”他耐心地开导我,“就是因为这样啊!谁还要看那么沉重的文章呢?”
我终于按他们的意愿改好,一点小思想一点小情调一点小智慧还有一点浮华的市井气。我瞪着那篇文章看了半晌,是悲是喜都难说。
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专栏还要有一个名字,我想就拿节目里的《人间世》凑数罢了,可是他们都说“人间”这两个字太苍凉太不人间。一位同事帮我想了好久,欣喜若狂地告诉我,“这个名字怎么样?一定吸引别人的目光,就叫‘电台情歌’。”他沉浸在小布尔乔亚的情调里沾沾自喜,我垂头丧气地跌坐在椅子上。
我恨情歌。


白衣胜雪的少年
她的来信说,这段时间总是梦到白衣胜雪的那个少年。
她离开那个小镇已经有10年了,这中间念大学,工作,被很多人爱过,也爱过几次。有的爱在当时也是十分激烈,后来过不了多久就忘了。她渐渐有些疲倦,年龄也不小了,她想人生的真相就是这样的吧!也许该结婚了,一个有强壮手臂,能温暖她思想深处的男人。
她开始时常梦到那个小镇上的那个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清晰如镂。他是她的同学,每天黄昏,他在操场上打球,她倚在6楼的窗户边上,离得那么远也一眼认得出他的白衫。可是她不记得他们交谈过。只有一次,暑假开学报到,教导处满是学生。她挤不到桌前,就默默站在人群背后。左侧有人轻轻从她手里抽取了报名表,帮她递了进去,她一扭头看到那张脸,怔了一怔。对方笑着向她微微一点头,她道了一声谢,再也想不到别的话来说。那一刻,她在他身边,右臂贴着她左臂,她能感到那白衬衣后的微微温热。
报完名出来,他们在长可及地的柳丝中缓步而行。也不怎么说话,带着对方的眼角中彼此的一点衣角和移动的双脚,一步两步,一棵树两棵树。树的尽头是满天的红霞。
不久,她就走了,没有跟他告别,什么也没有发生,青春就这样,淡而飘忽的过去了。那个少年现在也不过是个娶妻生子的庸常男人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梦到他雪白衬衣的身影和微微扬起眉毛的笑。她写道,“那真是金子一样可以照亮的笑容。”
看完她的信,正是初夏深蓝的暮色,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桌上的信纸一页一页被掀得老高,沙沙作响,又无声无息地落下来。这个故事就这样自顾自地翻过去了。
信上的字迹渐渐看不清楚,天就要黑了。


认识真实的机会
有一天随手翻到历史书,看到民国时期,越看越疑惑起来。这些文字纪录下来的史料,我从小已经背得熟极而流,那是我获取知识的惟一方式。但我对所熟知的一切从未加以理解。这种透明的历史已被标上制度化的评价,它对我来说并不是活着的世态。我不知道自己所了解的一切是否就是真正的历史。
我想起法国导演兰兹曼在1985年的纪实电影《证词——犹太人大屠杀》,这部长达9个多小时的纪录电影中,没有任何历史资料,没有任何话外音,只是采访了当年的幸存者、纳粹军官、波兰当地居民、历史学家和旁观者。
这些来自历史事件内部的当事人,他们的证词成为现实世界的道德责任。最让我深思的是,兰兹曼作为一个法国知识分子,对于历史的道德勇气。他跑遍世界各地寻找二战中幸存的犹太人和其他证人,却不是为了法国。在影片的开头,他引用了《圣经》中的一句话:“我必赐他们永远的名”。
我合上历史书,想起2000年前,孔子说:“必也正名乎。”威严如黄钟大吕之鸣。总有一天我们要走进真正的历史,可是现在是金融时代的蜜月期,我们还来不及思考。只是我担心,当有一天我们真正拥有了林莽雪原一样凛冽、清洁的精神时,有一些历史真实已经悄然失去,而我们将永远失去可能认识这真实的机会。

生命中的片断
吃过晚饭往回走,下了一阵子雨。只听见头顶上密密的叶子响,路的尽头就是大片的幻变的红霞,映着寒灰的天有一种奇异的魅意。那种红在暮色中慢慢地暗淡地沉下去,让人古怪地想起古代的大夕阳城,也是这样玉石俱焚地沉默下去。
这样有一阵没一阵的寒雨已经有很多天了,我们的办公室又搬回了4楼,我还是坐在朝北的窗子底下,宁可冷。可以看见外面铁灰的天和颤动的树,隔了玻璃窗也觉得那种冷,就连这种天色我也爱看。像是高中时代看玻璃窗外的大雨倾盆而下,坐在石阶上看雾从树林中升起,俯身嗅到野草的味道。在深夜里旋转身子,看头顶的满天星斗。
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一言不发。只睁大双眼凝视身处的这个世界,在沉默中静观天地的大美。我想随着年龄的衰老,我会逐渐忘记生命中的很多片断,像大学时代。像我共过事的很多人,像曾有的光荣与挫败,但是我不会忘记我的少年时代。
它是那么鲜明地向我揭示了生命的真义,我不该忘记。即使今天我的心灵被同化得焦灼而冷酷,但我的心底仍然残存这一小块柔情,像是温柔的落日,像是满膝的芳草,像是爱,像是不与人言的忧伤,像是永不可再回的飞云过天。


雨夜
昨天去了湘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雪亮的车灯照着前方,雨落下来像一根根斜的白线。
那些在白天里看到的湖水,有炊烟的村庄和风中淡绿的田野。还有在湿黑的山坡上开放的鲜红的花朵都熄灭了。乌黑的夜里没有人开灯也没有人推开窗子,只有高速公路两旁红色的小灯,转了一个弯还亮着。没有人说话的时候,只听见雨刮器不繁不慢“咔哒咔哒”地响着,挂着不断落下的水滴,心像是一颗石子,一下一下地滚动着。
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了,两个星期那么远,然后就回来。也许到那时这一场雨依然没有停止,我们还会站在四处飞散的雨滴里,想像在晴天。昼夜是那样清晰,像黑白相问的条纹;想像隔着玻璃窗触摸金闪闪的阳光;想像在洁净的早晨宽大的叶子开始渐渐发亮。
我在想像中注视着那棵树,知道第一只鸟就要飞起来。

顾城与孩子
有一天跟一个朋友谈起顾城,他说顾城从8岁以后就没有长大了,真是这样的,他的诗里是只有8岁孩子的眼睛才能看到的洁净世界。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张开过另一双眼。他后来经历的那些惨痛和泪水,只是催亮了那一双眼睛,使之更为明亮,像闪着光的湖水。
听莫扎特的音乐也是这样的,永远没有对命运和际遇的不满和抱怨,投有疏狂和不安,只有向天堂张开他孩子般的双眼和没有哀乐的微笑。一个人有着那样可怕的人生,又怎样才能保持那样温柔无怨的心灵。
看里尔克的诗也是这样,他是那样一个羞怯、善良有透明蓝眼睛的人,可是他必须穿上军装作战。他在惊惶不安与痛苦煎熬中,写出的那些诗,就像被微风冲散的蓝色,柔和、干净到令人落泪。
《费城故事》中汤汉斯扮演的是一个艾滋病患者,他就要死了,他在听一个法国女演员的歌剧,那么美、那么昂扬、那么明亮,充满了希望。生命在转瞬即逝的灰暗中努力创造了永恒,他的双眼充满了泪水。
所以我跟那位朋友讲,如果我有一个女孩,我宁愿她有敏感的心灵,尽管她会感觉到比常人更为尖锐的痛苦,但是她必将拥有明净、坚定的双眼,她必将从某处获取永恒的安慰。


我怎么哭了
今晚是我值夜班,一直坐在直播机房里,靠在椅背上随手放了一首费翔的老歌专辑。充满了80年代末期认真的忧伤,浪厚的文艺气息。
忽然有一首歌让我挺直了身子,我按了回放键,再听了一遍。那首歌的名字叫《我怎么哭了》。是在哪里我曾对这首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记起了,是在李昂的小说里,那个长篇小说,充满了迷离恍惚的气氛,一种绝望、衰落又干净的美。
我跑上5楼,找到了这本书,是的——《迷园》。
那首歌就出现在这本书里。那个叫朱影虹的年青女子与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初相遇时,两人跳第一支舞。这支歌从台上那个指节宽大、满面风尘的歌女口中唱来,“我从来不知道离别的滋味是这样凄凉,一时问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迷途羔羊……”
还未来得及沉溺于欢悦与渴求之前,她已从这首歌中领悟了彻骨的悲凉与酸楚,领悟了一个女子在情爱中不会被了解必然的只有被辜负的宿命。


美妙只因不可攫取
有一次,一个朋友向我解释,他为什么如此喜爱一个女子。他说,跟她在一起总像是少年时代。
每个男人生命中都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吧!那么亲切、熟悉却永远无法得到。少年时代的憧憬如西天红霞,美妙只因为它不可攫取。千百支歌,千百首诗所反反复复描绘的就是这样粗糙的生活表层之下一点湿润的憧憬。
一晚临睡前看了几篇顾城的诗,非常洁净,像闪着光的湖水。
第二天上街买了一条奇怪的长裙,只是因为它的色泽和图案让我马上想起诗中那一句“像暴烈的雨掠过田野”。那是我少年时曾亲见的一幕,我仍清晰记得暴雨停息后,碧绿的树丛中每一颗细小的叶尖上滴着晶莹的水珠。我和妹妹用铁盒子将它们收集起来,因为它们自天而降,十分神奇。


妓女的一生
昨晚看一部旧的法国电影,一个妓女,年轻的,没有痛苦,只有空虚一天天磨损着她的美丽。有一晚她将一个肮脏的流浪汉领回家中,给他温暖的咖啡喝,那一瞬问,她忽然醒悟了自己对爱的需要。于是她爱了这个人,努力赚钱供养他,只要这个男子接受她的爱。她卑贱地爱着,因为自处如此低下,得到的只是一点残羹冷炙,但也很容易就满足了。
后来那男人用她的钱去供养另一个女人,并且为此犯罪入狱。那一年,法国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街上到处都是流浪、失业的人,人们把手拢在肮脏的煤球炉子上取着暖,真是冷。
这个女人,她只要一点点温暖,只要一个男人手臂和怀抱中的点暖意。她在这仓惶之中拉住一个陌生男子和他结婚,并生养了两个孩子,然后丈夫失去工作,她只有重操旧业。可是她走在街上,迎面而来的都是男人,没有人多看她一眼,她老了。
这个女人,起初她想要的,是喜乐笑闹的生活,后来她只想要一点真心,最后她只要一些安全感,只要冰天雪地里一些微微的温度。可是她一再妥协、屈服却什么也无法占有。
影片背后,那个男子被释放出狱,他找到她,脸上有奇异的平静。细看才知道下颏在微微抖动,喉咙里哽住很久。他说:“对不起,玛丽!”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们都已经老了,生命的重担压在他们肩头,都已经精疲力竭了,什么都来不及了,过去了。
临睡前,我拿了一本童话书翻一翻。故事的结尾说,“以后的日子天天快乐,夜夜平安”。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人掉泪。

浪漫吗
很多人跟我谈起听过节目之后的感受,都会说“你节目里那些故事很浪漫哦!”怎么能不浪漫呢?都是那样年青的人,寄居在流沙一样的爱情世界里,一面是忘情的沉溺,一面是透骨的清醒。然而他爱的必是这浮沉摆荡的感受,像是“红炉一点雪”,只是那一瞬间,那么美,之前之后都已不重要了。就算立即融化了,也是“惆怅旧欢如梦”,更加浪漫。
可是这浪漫,只属于十分年青的女人,女人上了年纪,再想得到这样的情感需要有飞蛾扑火一般的勇气,还要冒着自尊心被刺得千疮百孔的危险。
前段时间,凤凰卫视在播《玉卿嫂》,一个老片子,主题歌是《最爱》。“红颜一生,只为一段情”。十分婉约的一首歌,好像凄美动人的故事,多年之后一次恍惚的回忆。然而并不是这样的,那故事是十分惨烈的,  一个女人失去青春,失去再嫁的机会,现在她又要失去那个年青的男子,她被情欲逼上了绝路。
通常我们所谓的浪漫是贫血的、苍白的,一点懦弱的情调。然而现实世界里的浪漫却是有泪有汗有血腥气的。昨晚连夜看老舍的作品集,《离婚》里那个老李是个没用的小科员,他对人生仅存着一丝寄望,一点诗意或者一个有一点诗意的女人。可是哪里有诗意呢?到处都是妥协,不彻底的屈服,没有面子的挣扎。
最后,他也认命了。所谓的坚持了一生,只为一个人或是一段情,那是只有在那首歌里才会有的吧!


一辈子
来上节目之前,每一次无论我自己心中有怎样的情绪,是喜悦或是悲伤。但只要踏进机房,厚重的绿色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坐在调音台前,灯光下的一切清晰明亮,红色的数字不停地跳动,心中的一切就像潮水一样安静地退去,只有平和与安全,仿似在这世界上找到了真正的归宿与依附。
曾经看过一部片子,说的是一个离乡多年的人重回故土,曾经的故居只剩下空空的庭院。空荡的房屋中只有太阳光,因为隔着曲折的流年,阳光也只是古代的太阳,荒芜地照着。他从走廊一直跑进深深的大院,仰起头大喊:“我在这,我在这儿呀!”那种怀疑、恐惧和不安全感深入骨髓。
我想起读高中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日子,那时候天气就像今年北京早春的风沙天气,每天都是风急天高,好似永远是飞沙走石的黄昏。天地不仁,宇宙洪荒。这样的世界里,一切变得再简单不过,在严酷、凄烈的现实面前,人一定要抓住一些切实的东西方能安心。
说到这儿,想起来曾经看过的一部中篇小说,那个严谨刻板的小学教师,她的丈夫叫老包。两个人每天吃饭、上班、看电视,不多说一句话。后来为了这个教师退休的事情,两个人到处奔波,去找人求情。
在一个深夜里,两个人在归家的路途中,忽然下了很大的暴雨,一起站在树下躲雨。电光如雪,暴风雨把树的枝叶纷纷折断。老包为妻子披上农服,妻子忽然握住他的手,这是这么多年来两人惟一的温馨。两个人心中通明通亮。
这个已经老去的女人痛哭着说,“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一辈子呀!”哭泣也好,懊悔也好,生命已经不管不顾地过去了。
天越来越冷,越来越黑。


人间真相
大家聚在一起,总不免地要说到,有人温柔敦厚,有人怎样尖酸容不得人,又有人怎么样地冷漠寡情。但是,我想如果我们对人生的真相知道得多一些,也许可以讲得更婉转一点吧!
周作人曾经是文学的革命领袖之一,20年代倡导个人的人间本位之后退出了社会活动,超脱于一切党派、思潮、争论之上。闭户读书,以渊博的学识、轻灵的智慧、烛照人生社会。
在中国的思想文化界,他简直就是一种人格一种高洁出尘的处世典范,无比爱惜自己的羽毛。
他羁留日本人控制下的北平,原也只想维持往日舒适闲逸的生活,缄口搁笔,闭门苦住。但是日本人必要令他为其所用。威逼施压之下,周作人终于就范。由北大的图书馆长、文学院长到国会委员、教育督办,恂恂儒哲,竟至于穿上军装、戴上日本人的战斗帽。
作为一个清高自持的个人主义者,周作人的一番际遇,不禁让人想起《红楼梦》里妙玉的一句判词,“欲洁何曾洁?”中国,总是悲剧多的。但是普通人没有过人的理性,没有超凡的美德。好和坏,被性格的平庸所限制,干不出惊人的事情,只配领受平淡无奇的生活。虽然也没有什么不好。
昨晚的主题叫做《依靠》,深夜里的每一个电话都让我铭感在心,诉说的一个个微小的可靠却向我证明了更广大的人生的不可靠。
现代人的生活是匆促的,在靠不住的时代和脆弱的文明中他们只能在愚蠢中紧闭双眼得到休息。张楚说,鲜花并不寻找并不依靠非常地骄傲,人生却少有这样斩钉截铁的坚持。所以,坚持做某一种人也很不容易,看清楚它之后,也只有怜悯和凄凉,就是古人所说的“如得其情,哀矜而勿喜。”


朴素的惘然
昨天,家人打电话来说那边已经下雪了,而这里只有一天深夜里细细碎碎地下了一会儿雪子,不仔细听也以为是雨。
这一段时间一直下闷闷的雨,一点也不清洁。长沙有极可厌的冬天,我最爱她的夏末秋初。午夜在雾中穿行,南方草木在雨气中沛润的气息是不能明言的神秘。如爱情正在危险的沉醉边缘,双眼如闪亮的钻石。
这些年来总觉得时间像一只野兽咻咻地追在身后,让人像困在梦魇里,挣扎着万分惶急,它偶尔停一下更让人心里发虚发空。然而在这寒夜里,每晚都偎在火边,贪着一点光和热。又好像一辈子也就那样过去了。
前两天有封信写给我,他两年前曾听过我节目,然后走了,很久很远之后,他在信里问我:“而你在斯时斯地是不是仍然保留着当年你的信念和力?是不是一直在付出中,不言乏力,不言放弃?”我平日不见得是一个常有感慨的人,然而这句话隔了这么久苍茫的浮沉变幻,让人忍不住心酸眼热。
对于青年人,十年八年也可以是华年盛世,但仿佛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不过在这三年五载之间,其余的都是滔滔的似水流年。看《红楼梦》中宝玉有情极之毒,才能悬崖撒手,归于大化。然而平常人再怎样力求干净自私,也仍是免不了沾有尘埃。
我还是比较喜欢苏轼,“存亡见惯浑无泪,乡井难忘尚有心”,人世存亡见惯经多,漠然无动于衷,只剩那乡愁的一点心。是哀而不伤的一点怅惘,也是温柔敦厚的古中国的底子。
狂喜悲挫,感伤讽刺都在时光中淡下去了,留下来的就是这一点朴素的惘然,最顽强也最孤单。


美还是灵魂
我跟几个朋友都喜欢看朱丽亚•罗伯兹的戏,她实在是美。只是她很少拍严肃的戏,但听她在片中放肆大笑,想来很满足于美国式的加勒比海岸的生活。所以只演些轻喜剧。
可是,看一个女人那么美,总要对她的灵魂有些期望。
昨晚,听收音机,听到自己给一个同事的节目里录的片头。当时是感冒着,嗓子有些哑,可是静夜里听来很沉静。我从不以为自己的声音特别,然而昨晚我有一种可笑的想法——一个人的声音听上去是个有灵魂的人的话,别人总要对她的思想有些期望。结果一点肤浅的想法被她振振有词的说来说去,连自己也会信以为真吧!
上个星期收到一封信,信中说得十分直率诚恳,引用了《罗马帝国衰亡史》当中的一句话:“勿因智慧而软弱”。直指肺腑之间。我从前也曾欣赏过早熟早慧的人生态度当中饱含的美感。后来才发觉没有印证过的人生经验,事到临头往往是靠不住的。而自以为稳定的人生观就像是威尼斯广场,每天黄昏,华美的潮水退去之后,只剩下腐败悲哀的城市。
那些曾让我们迷恋不已的东西:月光、星子和雨丝,精彩的对白,悲伤的音乐,罗曼蒂克的爱情,也都不是真有灵魂的吧!可他们那么美,让我们忍不住当作是自己人生里的期望。


城市与荒野
这样暧昧不明的春天已经过了很久,再好脾气的人也对它有些不耐烦了。
有人跟我说,他想到蛮荒地带去,一个月都下着牛绳一样的大雨或者滴水不下都可以。我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文明社会里训练出来的现代人,只有牢骚、牢骚、还是牢骚。
但是我始终记得去年的一个傍晚,东方的天空,乌云从地平线汹涌而出,满天暗云滚动奔跑,暴雷在乌云深处苦苦待命,飞鸟仓惶逃窜,仿佛在天灾浩劫中迷失本性。街道两边店铺都关了门,只剩下空荡荡的招牌在铁灰的天空下左摇右摆,城市在突然之间变为荒野,安全的文明社会只是飞沙走石的世界里靠不住的虚空。
人就在这野蛮、原始的恐惧中失去依靠,轰然中能够抓得住的只是一个亲切的名称,一个相依为生的人。以恋情解脱肉身,以笑容来支持灵魂,从对方眼中求证自身存在。歌声起时,鼓声如同命运。既然平凡的人生里也终究难以安宁,就让《冬风》在平凡夜中给你惊雷一般的震动。


长沙,长沙
对于长沙,我一直有难言的恋恋之情。
3年来,我不断在节目中提起它,描述它,异乡人的身份从来没有使我感到孤独和疏远,只有更加充满好奇心和浓厚的兴趣。
忽然,意识到我生活在这座南方城市里已经有5个年头,惊奇地发觉,它与故乡是多么不同,现在我隐隐约约知道了些这个城市的秘密。
我知道它无辣不欢的饮食,我知道男人聚集在凌晨2点的街头。喝一箱箱的啤酒,我知道茉莉花的清香在初夏的暮色中掠过脸庞,我知道在一些东拐西弯的小巷子里住着一些有趣的人,我知道这座城市很少有人叹息,可大雨倾盆临下时厚重的泥士中饱含着忧伤……
我在夜里听过这个城市的一些故事,也知道那些深夜里喃喃自语的人就是那些白昼里我遇见的仰着脸匆匆走过的人。我隐隐约约地听过他们的声音,他们就是我,有时大声欢笑,有时忍不住哭泣。
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5年之后,我知道了一些东西,我也知道了一些将来的事情,我知道桂花会怎样地香遍八月,我知道第一场雪下时像一方一方淡白的影子,我知道春天来的时候,满天扶摇的新鲜叶子是最浅最浅的绿,看久了要掉眼泪。
我知道停留的是记忆,不停留的是年华似水。


妹妹
前几天,清理抽屉,有一封信是我读大学的时候妹妹写给我的,那时候她16岁。信里有一句话,“一个月前我回家,满院子的花都开了,石榴树上也结满了累累的果实。昨天回去花果都谢了,风刮着,心里面没有一点可燃烧的热情。”
我妹妹很小就出外读书,我们姐妹之间极少通信,偶尔的信里也只是说一说家里的近况。我从来没有看过她写这样情绪性的句子,在事隔多年以后,看到这句话有些辛酸。我从不知道她也有寂寞挣扎的青春期。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像昨晚那封听众信中说的,“熟悉的陌生人”。相处多年,却从未真正了解过对方的内心世界,只有等到某年某月某日,一句话或一首歌,像一只无形的手,在静夜里轻轻地叩一下门,心里一惊。
哦!是这样的吗?
可是时光已经过去了。


欲望
我喜欢孔子,他编撰的《诗经》里第一首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常常想,也许我们所真正需要思考的并非我是谁,我所为何而来的问题。在人生的不可知与不稳定的背景下,积蓄着隐隐风雷,然而,苍茫的生死之情,应该使我们更尊重俗世里热热闹闹亲亲切切的东西。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忘却生死之间的疑虑与恐惧。
昨夜,滂沱大雨中,有一声炸雷惊醒了沉睡的我,黑暗中怔怔地坐着。在风雨将自己与人世隔开的夜里突然坚信,一个人在深不可测的威严命运面前,自觉隐隐不安的渺小与恐慌不安。同时,在难以安宁的人生里,也要学习着如何在这暴雨狂风中来左右地躲个分明。
我非常喜欢罗大佑这张专辑《恋曲2000》,不再是悲情沉浮,不再是深情沉醉,也不再是世情沉颓。只是人在微不可测的命运之前的敬畏与抗争。在这样的背景下,世界只如空旷苍茫的原野,只有两个人,以恋情来解脱肉身,以笑容来支持灵魂,从彼此眼中来求证彼此的存在。节目开始,我们来听这首歌,叫做《冬风》。


兰花草
 (播放林万芳的清唱片断)
听到林万芳唱这首歌,几乎疑心是我自己十几岁时,一个人在别人听不到的角落里,轻轻地唱出来的。在那样的黑夜里。没有人听见我,唱到一半忘了歌词,偷偷抿着嘴,笑半天。
现在想起来,那是那段时光里难得的天真甜美的一点回忆,像是那时候的傍晚,满天的红霞消隐之后,白杨树的手指指着一颗渐渐亮起来的星星,深蓝的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


高考
下午,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窗子开着,窗帘卷得很高,那阵风就是那样吹进来的。我轻轻地掩住了脸。好像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温软湿润,柔和得让心不能承受。窗外是宁静的绿色水池。淡漠的天,一切在开始之初,连回忆也要睡着了。
前不久,我有一次回铁院,遇到了曾经和我同读一所中学的学弟,他比我低几届,我已经不认得他了。他却对我说,我以前就认识你。那年,高考离开考场,你穿着蓝裙子。
我非常惊诧。我也记得那一天,天也是这样的淡灰,我站在这样的天底下,四周都是陌生人。我仰面向天,心里像一个等待裁决的孩子,十分恍惚。
那时我正在看一篇跟我同龄的女孩子写的小说《白杨树成片飞过》。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日子在未来,可是车窗外白杨树正成片地飞逝而过,一去不回的,正是真正的生活。
那时我每天上学,路边都开着几枝牵牛,纯白的花瓣夹杂着星星碎碎的幽蓝,像是一场轻而无言的哀伤。成长的年代,内心世界里再怎样暴风骤雨,那一点点忧伤,也如狂涛之下的一些温软的波澜。在漫长未来岁月严寒与孤独的水面下,是不能覆灭的一点温和善。
明天会有很多的孩子,像曾经的我,在陌生的人群中端坐,迎接他们迎面而来的迫不及待的命运。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要在将来不断的走过一段又一段漫长的夜路,不断地找寻能够支撑内心与外部世界的力量。在大风的路上,人生注定要负重前行,但只要有梦,只要朝着有梦的方向奔走。


旅行
曾有一次节目谈到《旅行》,我总忘不了。
有人说他喜欢电影《罗生门》,想去的便是那样的蛮荒地带,牛绳一样粗的大雨,可以坐在门槛上看废墟一样的世界——这是内心有些郁结的年轻人“生活在别处”的幻想。
有人说他走过很多地方后,什么也看得开放得下,城市村野、草原荒漠,哪里也没有什么不同——无可无不可的怅惘背后,是稀释淡化的好奇心,有些像人到中年的心情。
那一夜。我最会心的还是个女孩子的说法,她不爱旅行,因为舍不得身边一切。就连从烈士公园看花展回来,也觉得那没有根的鲜艳盆花,总不如自家门前的老桂树来得亲切——站在窗前也能觉得暗香浮动,破空而来,似是故人可以厮守终生。
年假时我回家,车行过千山万水,在来不及涉足的土地上飞掠而过。深夜车窗外,寒雪无声,纷纷坠下。远处的平原上有几点灯火,我将手掌轻轻按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接触不到那些小光点。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人说“人生如寄”。即使对一个足不出户、渴望着安宁的人来说,旅行也是一种宿命。
那些深夜里的灯火代表的是世俗生活,尘归尘、土归土,朴素而温润的古老价值,而长夜客车的旅行却来自血脉中不可抗拒的召唤。这召唤没有目的、永无停休。
一个人在途中,才能真正理解苏东坡诗里“人生如寄何不乐,任使绛蜡烧黄昏”那种苍凉而热烈的情绪。人生纵使惊涛拍岸,然而放歌纵酒当中,“轻舟已过万重山”,仍是最忘情的一场旅行。


乡村
平时过惯了的日子,因为安心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偶尔有些不同就十分触目,微小的事情也引起震荡。今天很难得全台的人一起出去玩,去的又是很远的乡下。回来的时候。月亮都升起来了。
平常的月亮是金黄的一弯挂在街角,像是人间灯火仿佛从苍茫的人海中升起来。
今天却在野外看来,远远地几声狗吠,不知怎么有种格外的荒寒之感。还没有这样近地看过南方的农村,生活在城市里,天涯海角也没有什么不同,倒是农村的差别格外分明。
站在半山的平台上,天色苍苍的,秋天的黄昏不刮风也觉得凉。远远地看下去连我这个没有什么乡愁的人也很怅惘,像是一个人忽然浩然有归志了,却发现他无家可归。四周沉默的青苍的大山,想着如果在这里住上一辈子,连时光里也有如逝如流的哀愁。
其实每次深夜下了节目,城市的边陲,山野的起伏,远处萧萧的几声汽笛,也像是在荒野之上。有一家店铺门前点着灯,红色的灯光。黑沉沉的世界,好似这是背景。倒像是在大学里听收音机。往往人都睡了却忘了关。只剩下耿耿的一星微红小灯,守着收音机里的沉沉暗夜。
人闭上眼沉睡的时候,是看不到沉默中的荒凉吧!



今天晚上站在街上等人,来来往往的人在瓢泼大雨中看不清面目,那人骑着车从身边冲过去,我大声喊住他。他猛然回过头,我看见他满脸雨水。
他的车灯照着前方微微的一小块。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落下,漫山遍野都是。世界好像落雨的荒原,而我为一个呼唤之后的转身而满心欢喜。


我曾这样被改变
今天下午跟朋友在一起逛街,走了很长的路,流了很多的汗,吃了很多东西。两个忙碌的女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见了面也顾不得聊天,只忙着眉开眼笑地试穿一件一件的裙子。我们在吃过晚饭之后,心满意足地告别。
可是回到办公室一个人坐下来的时候,还是有一点悲哀,我们原先不足都有很多话打算要告诉对方吗!这一年里,我们的人生不是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吗?以后能够再见面的机会不是已经很少了吗?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些变化给我们自己造成的影响,谁也没有察觉无声无息的离别代表的真正含
义。我们大声谈笑着,避开一些彼此都不明白的事。我清楚地知道,有一些东西已经从我面前绕开无法捕捉。
可能有很多人也像我一样,在重大的事件发生之时,仍然一尘不染地照旧生活着。买新衣服,唱歌,吵架,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走来走去。对过去既无留恋也无法像孩子一样满心期待。只能仓惶地踉踉跄跄地向将来投奔,让岁月巨大的手臂将悲伤挡在五百里外。他们说过去的事不会再来,那么我们的心到底遗落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老歌
刚才上节目之前,走到对面的经济台的直播机房,站在沈毅的背后,看他做《夜海摆渡人》。他在放周治平的歌。静静地站了一会,走出来的时候,周治平正在唱“那一场风花雪月的
事……”在他的歌声中,爱,清如水面;恨,朗若微风。
下午和同事一起站在办公室旁边天井的阳台上。想起第一年刚刚到湖南求学的时候,从未到过南方的我,在火车上,清晨恍惚之中,惊觉晨曦已破,河身在柔和的微光里一寸一寸醒过来。第一次发现湖南的泥土竟然是红色的,农舍也用红色的砖砌成,而大河里流着汤汤河水,不知道是不是我在地图上看到的湘江。火车慢下来的时候,可以看清田埂上荷锄老农的脸孔,但我却无法听懂他的语言。
我没有想到在几年以后,我会在阳光和尘埃中走在每条街道,向我的朋友说,“我热爱长沙”。不管是风云突起,还是尘埃已定,随身携带的爱过的老歌,一直陪着我,伴我度过生活中所有焦虑和宁静的时光。
今天看了一封听众的来信,他说他很怀念南方二重唱和大小百合的歌:“有一次在深夜里听到如水的歌声从收音机里传出来。顿觉风过群山,花飞满天,一切都可以重头开始。”


包容
我记得很久以前,看过海明威的一篇小说,题目是《一个清静明亮的地方》。其中写到的一位咖啡店的老侍者,是个无家无室的人,生命中无所依附。每个夜晚他都关了店,漠然地回家,不再多想,他会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然后天亮了,他就会睡着。他对自己说,这大概是失眠吧!患的人也不少。
一个节目应该是这样吧,轻淡地说说爱憎生死,听的人心里动一动,也就过去了。
经过我们台内部的讨论,《夜色温柔》联谊会将在下个星期,正式开始宣传、进行,你可以从宣传带中听到。对我自己来说,当我从学校毕业的那一天开始起,慢慢地从学校听到的知识和常识不再让我迷惑的时候,我就愿意用朴素的不停的脚步去体验我遭遇的世界,然后在内心默默地判断。当我在尝试这一切的时候,我很想沉默不语,但我的工作不能够允许。
现实的世界可以经之营之,但在节目当中我愿意做一个沉默的纪录者。我也知道你不会因为我叙说的戏剧性而连带地感动,更没有必要为了参加一个团体而感到满足和安全。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想清楚。
上个星期我接到一位听众的圣诞卡,上面写到一句话,它说,“愿将佛手双垂下,拂得人心一样平”,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用手臂一拨,便可以不再有浮荡和摇摆的人生。所以我能够做到的,只有包容,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写信给我。


我的一天
早晨8点起床,没带眼镜之前发现这世界有点模糊,我看不见,麻烦!
11点钟,有朋友打电话来说要吃饭,出去买了蕃茄和猪肝,开始煮饭才发现煤气就要用完,麻烦!
l点钟,我洗干净所有的碗,草草化妆,头发比平常有点凌乱。我皱着眉头对那双白色拖鞋不大喜欢,麻烦!
3点钟,我要做一个新节目,它有点难。开始前10分钟,我的搭挡杨璟说他不想上节目,因为有点烦。我一个人抱着沉重的篮子坐在直播机房,发愁每天工作排得太满,麻烦!
5点钟,我一个人出去走一走,心里有点负担,看到街上有些变化,我不太习惯。很多人在街上大声叫喊,谁的脸上都没有笑容,看不出对未来的期盼,麻烦!
8点钟,我开始回想这一天。虽然对未来还没把握,人生还不够灿烂,可是有人喜欢我的节目,有人鼓励我好好干。尽管吃点苦,我还是心甘情愿。
日子最近是比较烦。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有点温暖。
 

国界
每次听到这段叫做《国界》的音乐,心里就安静下来,就好像全世界的细雨正落在全世界的草原之上。人在苍茫的暮色中忽然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始终觉得那种感觉不是“哀伤”两个字所能够形容的。
我知道会有那样一天,我能够印证它。也许那一天我早已经忘记了这所城市,忘记了这个夜晚。但我仍将在细雨之中转过身来,呼唤渐渐消隐,不知去往哪里的你们。


流年
今天是12月20号,我写下这个日期仍然不敢确认,向别人问了一遍又一遍,不能想像这一年就这样迅疾如飞地过去了,真的是流年。我一个人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外面下着雨。这样的深夜里,居然有鸟鸣,短促轻微的一声,像一个少年的心愿,隐秘的,稚嫩的,轻轻地喊了一声,就静下去了。
昨夜看了许鞍华的《半生缘》,因为对小说太熟悉,看了电影总有一点扑了空的怅然。岁月这种东西是无法写实的,许刻意营造当年的上海气氛,但只拍出场景,没有背后的意思。大概一个长篇要浓缩在两个小时的胶片里太过紧张,顾不了那本书的背景是滔滔的似水流年。倒是某天在杂志的夹缝里看到黎明说演过这部“心酸却不落泪”的片子之后,“情绪一直无法恢复”,黎明只是个艺人,然而他这句话令我惘然。一个演员在悲欢离合里身历其中,一次一次,再年青的人也老了。而且,“半生缘”,一段情就耗尽了大半辈子,等明白过来,见了面,什么都过去了,就这样完了。真让人不甘心。
年青的人真不觉得岁月这东西的存在,乌发红唇,双眼如闪亮钻石,人生永远可以在下一秒重新开始。然而——你年青吗?不要紧,会老的。


生命使人平等
在上班之前,电视里正放《最后的贵族》。
年久失修的电梯,轰隆轰隆地响着,斯琴高娃苍白的脸在漆黑的背景上闪了一闪,就在那样命运性的隆隆声里沉没下去了。宛转的绝望,连呼喊也没有,看了让人难过。
片子结局,3个来自大陆,香港和台湾的女人,站在高楼的平台上。苍黑的天隐隐蓄着风雪。3个人每人手中一个玻璃杯,轮番倒上烈酒,干杯后将杯子一个接一个狠狠摔碎:纽约冬天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了。最后一点酒,倒在3个人的掌心,一饮而尽——什么都碎了,环境、文明、观念,都是满地的玻璃碎片,剩下的,只是温暖的肉身,孤独和渴望——女人和女人,没有什么不同。
昨晚下了节目,导播一定要我接个电话,那个女孩要坐清晨的飞机永远离开长沙,深夜电话里泣不成声,只为问我一个问题,“她的爱情是不是错?”
我一路回去,心里都十分难过。在节目里我说生命使人平等,人的一生重要的也只是生老病死,恋爱哭泣,谁与谁都没有不同——可是为什么我们都这样孤独,无法为对方分担一份人生的忧愁重担?车行在芙蓉路上,在我暂时栖身的这个城市里,我知道这哀伤是暗沉沉的四野中深藏的埋伏,我忍不住紧紧抓住衣襟,在寒夜里将自己牢牢包护。


时问
昨晚是周末,睡得很晚。凌晨十分安静,墙外有人走过,脚步清晰可闻,许美静正唱“冰冻的时分,已过零时的夜晚”。对面楼上隐隐的水声,不仔细听真以为是深夜的寒雨。
电视里正播《读书时间》,骤然发觉余光中已这样老,看到他少小离家,50年后重回故土,沉默站在高处,看东北松花江莽莽苍苍。那一瞬间,看着他的神情,我忽然察觉到时间的惨烈黯败。原来站在时间高处,看到的“万径人踪灭”中,是常人心灵不能承负的孤绝。
想起前两天看杨丽萍的舞,她跳舞,最喜欢在四肢如水波振荡不止的狂烈不安中,忽然嘎然而止。像中国画里“墨痕断处听江流”。她跳《月光》时,只有漆黑的影子投在孔雀蓝的大月亮的背景上,看她如精灵鬼魅,双臂腿脚微妙的变动创造匪夷所思的美妙,骤然觉得,生命在时间的飞速消亡中挣扎着,想要抓住这一刻不能磨灭的永生。让人忍不住心酸眼热,几乎要掉下泪来。


谦卑
晚上有朋友送来他很久前,在偶然的机会拍到的我的照片。只是人群中侧身低头的一刹那,脸上是浑然不觉的神情同事说那神情是谦卑,“像古诗中说‘低腰长跪拜,问君平安否?’是心甘情愿低下去的。”
我们很感慨了一阵子,这个时代,不要说男性,就是女人,也是个个都恨不能炼就铜头铁骨,所谓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是古中国的情致。
长沙的深秋如同寒冬,大风呼啸而过的夜,这冰冻的城里,也许人的要求可以变得少一些吧,只要一点手边心底的暖意,就可以化解冰雪。


活着
回来很多天了,我还偶尔恍惚如在家中某个角落,甚至我仍可隐约感到手掌与那些皮质的沙发,木质的家具,冰冷的大理石接触的质感。这些沉甸甸的,实在的.有分量的东西让人安心。我窝在床上看小说《活着》。那是年代久远的故事,然而我和那个叫家珍的农村妇女没有任何区别,我们的惟一愿望,就是一家人在一起,没有什么要求,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就是这样活者,而且这样过下去。
回到长沙,安置下来第一件事,是看被张艺谋改编的同名电影,小说的悲剧性被电影的时代气氛冲淡了,然而生老病死一切的哀痛仍十分清晰。都是温柔敦厚的人,却生就了这样悲惨愁苦的命运。看那些在命运之前怯懦又善良的人,我都十分难过,恨不能紧紧挽住他们的双臂,不让他们在凶残的乱世之中沉没下去。
结尾处,离乱聚合都成过去,但将来还会有更大的告别要来。可是,就靠着这劫后余生的几个人围坐吃饭的一点温暖,一切寒苦就都可以忍受了,为了活着。
我也是为了这个,才活着。


惆怅旧欢如梦
我有一位女朋友,平日谨言慎行,规行矩步。我看过她工作,沉着简断,眉宇间没有一点优柔。任何人都会被她脸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神色吸引。有次信中跟她说起,她回信
说,“唉唉。当然,铜头铁骨是让人佩服的——但一个女人要别人佩服做什么呢?年青的时候吃一点苦是不打紧的,只盼有一日。齿已摇,色已衰,身边人能说一句‘来来,躲我身后。’我也象《红楼梦》里晴雯说一句‘我再不能了’,一头栽倒。”
我为她的话会心,然而不是没有心酸的。不过是数年前,我们还都沉迷仙蒂瑞拉,以为痛苦终有王子解救,最终万人侧目,修成正果。不是没有准备好应付跌宕起伏的命运,早年看亦舒时我们都牢记她说“生命处处充满失望”,我们早就如临大敌,预期纪录下戏剧性一生,在大雨倾盆,浪花卷上沙滩,回忆起惆怅旧欢时,且将此句作为谢幕致辞。然而事到临头,谁知道,这失望原来竟是我们自己。什么时候,也只有如病补雀金裘的晴雯一样。  “说不得挣命罢了。”
但是呵不。我们约好等会儿下节目后去喝酒——刚刚上来之前,她拉我去照镜子,镜子中的我们仍然乌发细腰,看不出任何衰老和痛苦的痕迹。她忽然对我说:“结局再悲凉,我们可以期待的快乐还多得多。”
我点点头,在嘴唇上涂上深红的唇膏。节目结束之后不过是午夜,这个城市的周末才紧锣密鼓,刚刚上场,脂正浓,粉正香,红灯照眼的喧闹中,谁管它什么叫做“惆怅旧欢如梦”。


聪明人
昨天收到一个小孩子的信,看了一遍,又回过头再看了几次,放在随身的包里。我和一切自私的成年人一样,一切的忧喜来源只是一点贴身的欲望。可是这个小男孩,他的痛苦,却是他“何以安身立命”的根本。一颗早熟早慧的心灵在少年时的心事,就如胡兰成说的,“像在河滩上行进的船肚下砺砺地擦着人生的河床,不是痛楚,只是苦楚”,又如《诗经》里“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让人隔了多年后想起来仍是忧患如新。
那天看张爱玲《五祥红楼梦》,看到自序中说她在其中掼将了10年下去,说,“在这去日无多的时候,不能不算是一个豪举。”这话异常沉郁顿挫。我想所有喜爱她的人都曾以为她应是在岁月之外的,第一次觉察到这水晶心肝玻璃人的女人也会老,真是云垂海立,让人心惊。
大凡聪明人总是令人惊心,微微不安的。我还是放下手边的书和信,出去走走。南方春天是懒洋洋的,所谓的“春日迟迟”。我踮起脚摸摸头顶新绿的叶子,庄子说:“巧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邀游,泛若不系之舟。”
最快乐的,还是我这样的人吧。
    

长沙


每个星期天,我都要一个人在办公室呆很久。穿过暗黑的走廊,打开门。我的桌子在窗边,一扇窗子是阳光,一扇窗子是树。风轻轻吹过的时候,树叶就动了,隔着玻璃听不到的声音。在我心里晃动。阳光温热的中午渐渐过去了,不过我知道。每个黄昏的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风和光影。傍晚的暗蓝色像海水一样覆盖了整个世界,好像有什么在春天的傍晚醒来,声音像树林里的河水流动。生命像一本书,都被浸透了,然后一页一页打开,被风吹拂着。我像树枝一样把手伸在风里,一刹那我想起北方;像水晶一样闪亮的星子在又大又黑的树上一闪一耀……一深夜里不远处火车磨擦铁轨的声音……无人的楼上一扇明亮的窗户,风吹着它的光亮急掠过草地……在这安静的几乎要溶化的南方天空的风里。被一种茂盛的温柔就要埋藏起来的时候,我知道。在北方古老的院落里,春天已经停立下来,鸟的翅膀正掠过最新鲜的树叶,就像在难以接近的荆棘上开放出的黄色花朵。


下午来的路上,已经阴得很重,天沉沉地像含着泪水,直低到眼前来。地平线上却有奇异的云急迅上涌,雨不久就下来了。
走在路上,心想长沙是一个多么难以了解的城市,平日只充满了嗡嗡的饮食男女的嘈杂热闹。但一下雨,那种烟火气就像尘土低伏不见,只觉得沉郁的,绵绵不绝的忧伤。——一个人,也是这样的吧,再怎样喜乐憨顽的天性,经过长长的岁月,静默下来的时候,神色间都是不自觉的苍凉。
何顿的《我们像葵花》直到最近我才看过,不是我喜欢的小说风格。只是看到小说的结局,却十分惨苦苍凉。像是喧闹的长沙在这样的雨夜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沉淀的,绵绵不绝的哀伤。他写的人都是我在这个城市里所认识的,我深深了解他们的刚直暴躁,粗俗和善良,孤独和柔情。我也亲眼见到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在这个时代渐渐沉沦下去,再回头已百年身。
坐车来的路上,我跟同车的朋友看街景,都说很爱长沙,出租车司机回过头说,“这个地方有什么可爱的啰?”我没有答话,车窗外像影子一样扫过的是这个城市的霓虹灯,我知道我的爱里掺杂了哀伤和痛惜。
    

昨晚下了节目去吃宵夜,一进门,一屋子微黄的灯光直泼过来。那么深的夜了,满满腾腾地坐了一屋子人,火锅正微沸着。坐在他们中间,有一种奇特的魅惑之感,仿佛在荒野中看到人家灯火通明的屋子,人声鼎沸地热闹着,像一场不能相信的际遇。
每天黎明时候,都有卖粉的人远远地在墙外吆喝,在一个将醒未醒的人听来,好像是一个半昧不明的世界上,只剩下了那一个人的一声喊,那声音里有一种未开化的原始生命力。
现实人生就是这样,大多时候乏善可陈,有时却有最奇特的经验胜过一切传奇。很多人寄望于西藏,摇滚乐,恋爱,希望从中发现惊奇。我只愿在万人如海中安心地过下去,那里处处有让人震动和狂喜的东西。


人生的真相
有一晚寄宿在一个陌生的酒店,睡醒后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拉开窗帘,是暖昧不明的苍灰的天色。街是湿的,只有一棵绿的树。一切都是没有时间性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一种难受的隔膜。从这透明的玻璃窗一角,我看到的世界全然超出我的理解力。不由想起前一晚在杜拉的《情人》里看到的一句话,“我自以为写作,却从来谈不上写作,我自以为爱,却从来谈不上爱,我只是在关闭的门前等待,从来谈不上有何作为。”
那个清晨,看到那棵树的叶子被风吹得齐刷刷地翻卷,银白色的底子,亮闪闪的,平素看惯了它们的碧绿,忽然看到这种兵器一样寒冷的颜色,心里有一种奇怪的畏惧。每日途经的一棵树,一棵草,一块石子都平淡无奇,但潜藏在岁月深处的它们,却隐含着无可占测的可能,在最柔和温润的外表下,有勃然的蓄聚的力量。
这个季节骤变的时候,不知怎的,让人窥看到一些不应了解的真相,逼迫人在寒凉中一遍遍翻检自己的内心世界。前两天还是阳光灿然的初秋,我站在下午的窗前,看见对面的屋檐上晒着一双双棉拖鞋,暖黄,玫红,青蓝的,都是绒绒的里子,摊在下午微醺的太阳底下,我以为那是人生的全部——安乐恒定,自给自足的圆满。可是,当人生树叶翻卷,那银亮的背面才是我前所未知的真相。
一个人的现实生活乏善可陈,可是这有限中仍有无限的可能性,只是我们一次次在模糊的恐惧中紧闭双眼放弃了认识真实的机会。在这个冷暖相加的重夜,当野风自远处呼啸而来,如同给尘世清醒的昭示。你是否会无动于衷?你心中可有波涛汹涌?你眼中可有泪光闪动?


尘世里的天堂
在上次的同学会,我问起在东京读书的张浩民对日本女孩子的印象,她说,“她们都不美——亚洲的女孩子里最美的还是中国女孩。但日本女子脸上有宁静的神情,在等车坐车的人群里,很多人带着随身听,不言不笑,很安宁。”
听她说,我想起龙应台在《人在欧洲》中说台湾的朋友到海德堡探望她,沉默地坐在她的客厅中巨大的树的投影里,听风吹过,苹果落地的声音。直到夕阳西沉,才轻轻地叹息。她说她从那叹息声里听出了现代台湾人对于宁静的近乎痛苦的渴求。
这渴求,你我并不陌生吧。
在这个城市里生活日久,整个人日渐被挫磨得像一根无比纤细的赤裸的神经,被市声反复搅扰,只有每个周末独自在办公室时,听到黑暗中那微微的钟表声,一下下如温柔的心脏跳动;听到风从最高的树梢吹过,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像几乎察觉不到的一丝痛楚;听到深夜里不由分说的骤雨直披下来,像苍凉又慈悲的覆盖……我都几乎要有泪如倾。那是生命初始与终结时的宁静,是一切悲伤惊惧之后温柔的补偿。
我渴望着会有那样一天,可以长久地站在原野之上,倾听飞云过天的声音,然后,在黄昏栗色的阳光下转过身,大声欢笑,就像这首曲子的名字一样,那是我尘世里的天堂。


时代
有一天下午,在家里看一部清末宫廷的电影,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连环画《清宫秘史》。在一个小孩子的眼里,那是个阴森幽闭的世界,黑白的图案印在粗糙的底子上,线条对照都有点模糊,更有一种魅惑怪异的气氛。时代已经轰隆隆地向前去了,里面的人还是毫无觉察,只是身不由己地表演着戏剧化的人性,极端地膨胀,紧张的扭曲,不动声色地蓄势待发。然而这末代已无华章,连一个帝国的终结也称不上苍凉,只是衰败,被寒夜里大雪沉默覆盖。
看完影片,我站起身,拉开窗帘,初秋下午宁静的日光铺在桌上,外面是婉转的鸟鸣,人生安适而满足。我忽然记起去年元宵夜,我与同事参加报社的游园灯会,红灯照眼中,与人群摩肩接踵。忍不住对同事讲,“活在太平盛世真好。”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日本一位作家文章里说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盛世里着五彩衣翻斗为乐的侏儒。原来那样的卑微里也有无法形容的安乐。



有一段时间跟一个小女孩呆在一起,在夜里不断地醒来给她盖被子,端祥她熟睡的脸。在公园坐水上滑梯时托住掉下滑板的她,在水泥的隧道里划了一身的伤。在雨里弯下身覆盖她……然而,终于要送她回她母亲那里去了,她很兴奋,一大群人来接她。我蹲下身,她亲亲我的面颊。我问她,“你会记得我吗?”她点点脑袋,“会的。”我知道她只是个孩子,很快她会忘记我,然而还是不免惘然。他们都走了,我还是一个人黯然地站了很久。
一个人一生中也许被默默地爱过,他(她)可能一直没有觉察,一辈子也就那样过去了。那爱怎样地刻骨,都像没有发生过。
昨晚下了节目,走下楼梯,听到楼上直播间里的电话铃响,一声一声,始终没有人接。但是铃声一遍遍响下去,听上去像一个人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口,满腹的焦急、求恳,流不出的眼泪,说不完的爱。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下去。


诺言
这是在电视台的纪录片里看到的一对夫妻。男的要去当兵,把祖母,父母,弟妹都托付给她,跟她说,“不要把灶火熄了,就算我一时没写信回来,不要忘了我。”
走的人走了60年,没回来过,也没个信,她每天都把灶火烧得亮亮堂堂,她把老人都送了终,弟妹也都成了人。她的头发都白了,可是每天用木梳子沾着水细细地梳成髻——他走的时候她还是个细致周正的媳妇呢。木箱子底下压着她这些年来得的奖状,她总是想等他回来给他看看。
每天黄昏她都跨着门槛等——这么多年她心里存了多少事要给他说。她不知道,在那个片子的结尾,终于找到了她丈夫的下落,他死于1935年,一场战斗中。“李玉成”三个字,刻在石碑上,无数的名字中间。


恒定
星期四的凌晨,4点30分,外面的雨已经下了几个时辰。一阵密一阵疏,一场空白。行李都收拾好了,只有一个小皮箱倚在墙角。
我一个人守着庞大的夜,想着去北京读书的事情,心里很恍惚。
往年的秋天也常下这样的雨,下了节目的深夜,马路上是青湿的灰黑色,干净至极的样子。有水洼的地方,街灯一闪一闪。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泪笑歌哭中没有回过神,只觉得心里满满的,忍不住嘴角恍惚的微笑。
3年,就是这一个一个的长夜,没有变过的开场白,没有变过的片尾曲,铁了心固执地想要一种恒定不变的东西,是因为惧怕人生中不可解的死生契阔,而3年来苍凉的调子,也不过是因为那似锦的繁华中急急的流年的影子。怎样的紧锣密鼓,急管繁弦,终归要渐渐低下去的。在长夜雨中,凌晨4点30分的庞大黑影里,再怎样“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也掩不住没顶的晨意里透骨的清醒。
黎明就要来了,满城暗嘎的鸡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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